是從幾歲開始,我們已被灌輸「時間就是金錢」的概念?可能早在我們認知「金錢」為何物之前。唐人王貞白寫「一寸光陰一寸金」時,心中是否念着要賺金子賺個痛快,或許已不可考,但在現代香港社會,珍惜時間往往被引申為「要把握時間賺錢」。資本主義思維盡情膨脹「金」之詮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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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蹈的身體是技術的,限制的,被訓練和表演的身體,它並不自然。三木說:為什麼要用受過訓練的身體來思考?這樣的思考是不完全的。行為藝術家不接受手訓練的舞蹈的身體,或許來源於舞蹈界對芭蕾舞注重技法的反思和反叛,於是現代舞崇尚情緒及情感的流露而非表演。所以那天行動現場,楊浩和蔡穎的舞蹈行為被認為沒有「走心」,是習慣性的表演,是為動而動,而並不知因何而動。它破壞了幾天來美彤營造的空間氛圍。
我疑惑,在行為藝術的框架裡,是否完全不能接受舞蹈的身體?如若舞者清晰自己因何而動,而選擇用舞蹈的身體行動,是否能夠被接受?我想舞者舞動的身體是否「走心」是可以被觀察到的,這或許就是現代舞與傳統舞蹈的區別。常聽行為藝術家談皮娜,加以贊許,並於行為藝術做類比,可我覺的,現代舞依然屬於「舞」的範疇,他們的身體依然可以看出受訓的痕跡,它不能被稱為是「行為」。 我知曉行為藝術家反對的是一種習慣,或者慣性。因為慣性會讓人喪失對行為的思考,只是下意識的行動。如同楊,蔡二人,進入空間就習慣性地進入舞蹈的「表演」狀態,「空間」即刻成為「舞台」。然而離開「舞台」他們日常的身體並不是這樣。如果舞蹈的身體是舞者的習慣,那麼對於沒有受過舞蹈訓練的人,他/她的身體不存在習慣和慣性嗎?我認為答案是否定的。那日在空間中,何應豐播放各種音樂,將米粒粒撒在塑膠人塑上再彈起,米粒在光影中的型態以及發出有節奏的聲響,甚至他將米撒在美彤身上,這些看似「干擾」性的動作,我認為是何應豐在嘗試給美彤「砌米」的身體帶來新的刺激,以求的不同的身體反應和反思新的可能。(連續幾天,每天幾小時的砌米行動,已經逐漸形成慣性了吧)。「行為」的意義,是在跳出身體和思維的慣性,去反思習慣行為,去尋求多樣的不同的可能性。從這點上來說,普通人(未受訓練的人,無論訓練是指舞蹈還是體操亦或是軍人的訓練)的日常身體行為,依然也存在需要反思的空間,他們的身體同樣存在慣性,只是,如何界定和分辨慣性行為似乎並不容易。 如何理解「表演」,舞台上的舞蹈是表演,戲劇的演出是表演,生活中同樣存在「表演」,記得我在來中大學習的第一學期,因為要拍攝紀錄片的緣故尋找拍攝對象,當我們詢問一個手錶師父是否可以拍攝他的生活時,他滿口答應,然而之後他的行為變得有些誇張,他一口氣用了十多種語言來說你好,用以展現自己的「博學」。我們認為這就是「表演」而放棄拍攝他。但更多的情況是,我們在處於不同的情境下,身體的狀態都會有所不同,如三木先生在後來對談的時候狀態—--坐在沙發後面的椅子上或者盤腿席地,他的身體是有所管理和收斂的,這同他吃飯時爽朗的大笑,全然放鬆的身體狀態完全不同。或許因為對談時的話題有些正式,或許因為有攝像機鏡頭。我想每個人都不能保證有人和沒人「觀看」(有人在側)時的狀態完全一致,我們很自然的依據不同的狀況和情境管理自己的身體狀態。因此行為藝術家在空間中的工作狀態也完全和生活狀態是兩樣(即使行為發生的空間就在家裡,但當其認為行為開始的那一刻,他的狀態就是不同的。)這種身體的管理,是否能被認為是一種「表演」?如果這樣的狀態可以被藝術行為框架所接受的話,為何舞蹈的身體狀態不能被接受?我認為他們都是身體管理的一種,並沒有檔次高低。 因此,我覺得空間中的「行為」很重要,但什麼樣的「行動」並不重要,至關重要的是「行為」是否有助於思考和發現新的可能,或者說是否「走心」。而「心」又是情感、情緒、思維的代名詞,情、感、思、想、念、意都有心字。何應豐常常提醒不要只用腦袋,只用腦袋思考是不完整的,要同樣實用身體。行為藝術強調身體的重要性,然而身體並不能獨立於思維存在。「行為」的身體是一種「語言」,是一種「思考方式」,是一種交流溝通的方式。通過這種身體「語言」傳遞反思和新的理念。 思維和意識也有不同,思維是大腦運作的過程,而意識則可以說是這種過程被我們所知曉。因此有些思維我們並不能意識到,這便是潛意識,這也使得身體行為影響意識成為可能,思維控制身體行動,而行動本身撼動潛意識,當潛意識的冰山都露一點出「海平面」,這種新的可能性被我們知覺就成為新的意識。思維、意識和身體,其實都不能獨立的存在,他們應該是「螺旋纏繞」的關係,如同DNA,這些共同作用才組成了「人」這個統一的有機體。 蘇小楠 二零一五年九月十五日於大學 雖然「流白之間」的地板是褐色的,四堵白牆和無區隔空間基本上跟隨「白盒子」概念。沒有了「辦公室」、「客廳」、「睡房」這些名稱,存在於我們認知裡、因應社會行為法則而引伸的空間慣例(spatial practice)便不再適用。空間回到了它的原來狀態──抽象概念。身體必須直接面對抽象性令人不安的無限可能。我們回應空間的寬容的手法,是有意識的選擇,還是不自覺地配合文化的約定俗成?
今天,終於以一種較靜的狀態進入流白,一個「屬於」(然而世上有那一種人、事、物是屬於一個人的?)自己的空間,但是有一種全新的經驗。
在這三個星期內,因著美彤和Tiff的行動,流白的空間氛圍一直在改寫著。起始時流白只是一個空的空間(an empty space),是自己劇團排練以至工作的地方,美其名為一個藝術空間,但其實只是一個被抽空底蘊的借來的地方,只是一個位於葵興工業區的排練用單位,一切都是功能性的,我也沒有餘閑去深究這個空間的可能性。今天我踏入這個空間,除了寫字樓的範圍是依然熟悉外,其餘的空間卻散發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新能量。在越過寫字樓範圍的沙發後,看到美彤和Tiff利用的一些流白舊有物品,包括劇團上次製作用的戲服、一條木梯、三張木椅等等,再配合好些投影工具,把一個功能性的空間構築成一個時間既流動又彷彿靜止的研究空間。當然物品的擺放組合和位置可以改變空間感覺這一概念是人所共知的,但在「硬件」以外,深藏在空間內的「軟件」又是什麼樣的一回事? 我觀看著流白的四周零碎擺放著的米粒或是米堆,腦中出現了一幕又一幕美彤在這空間內行動過的軌跡,每一顆米粒都包含著美彤每一次用手指執起、感覺、手指放鬆、米粒放在地上的歷史,當中有著美彤每個當下的身心觀照、想像和選擇放米位置的判斷。砌米的當下,在放該粒米的一刻就已經完結,但又卻繼續延續著、呼吸著!因為這當下的抉擇直接間接地影響著美彤下一個放米的抉擇,而這一整個的行動,又引發了Tiff多少的想像和她的錄像和所謂「裝置」的介入!就是這些在空間、時空中留下的痕跡,令流白變成了一個有了內容的空間,而不只是一個功能性的房間,而又衝擊了多少我對「營運」一個藝術空間的既有框架! 在這個一年策展計劃之始,縱使當時我亦是以一個藝術家的角度去和何應豐相討該如何啟動這個計劃,但我仍是不免跌入一種香港的「文化痛症」(這是hyf的語彙),執持著一種行政及管理的角度去構想如何使用這個空間、配合整個策展計劃。簡單地說,就是我總會想在流白一年計劃行事曆的空檔中,看看如何可以舉辦其他的活動或是課程,去獲取一些資金去補貼場租或其他費用。緒不知這卻為自己提供了藉口,跌入一種官僚的權力架構的思維中,亦令自己分心未能全程地投入在藝術的探索之中。 我在做藝術,反而忘卻了自己在藝術上的尋道之旅,而退卻至一個場地管理者的位置上! 昨天我在街上「行咇」(對,我有正職,我是一個公務員),看著身旁走過的一個個路人,他們面孔和表情個個不一,而行走時的速度、狀態亦和有不同。我看著他們,有時他們會和我四目交投,路人的眼神有些帶著尊敬,有些帶著不解,有些帶著仇恨。我突然有一種悸動,他們的生命有什麼樣的經歷,令他們會於當下以這種身體心理狀態折射著這些生命的經驗?他們和我接觸時的眼神狀態中又深藏著些什麼故事?我有看清楚他們眼睛背後的靈魂嗎?還是只是一直以搜索犯罪分子的觀念去看待每一個走過的生命體?我在下班後又是以一種什麼樣的旁觀者狀態去看待在我生命中出現過的人和事?那我又是在一種什麼樣的身心狀態下令我會以這種目光或狹隘表面的觀點去看待其他人、物、事呢? 如果我自稱我是在搞藝術,那我究竟是在搞些什麼藝術?我在關懷什麼?我做戲劇演出、做訓練,是陷入一種技法性的崇拜嗎?我在講求覺知的表演媒介中失去了自覺了嗎? 正如在美彤、Tiff、三木這個計劃中,我總會很想把一些公開的環節宣揚出去,希望可以有更多人可以經驗,以及和參與的藝術家溝通傾談,但這其實暗地裡是不是源於一種想告訴別人「我在做些事」的我執執念,這不是正正跌入一種公關推銷的手段思維,而忽略了「行動研究」對自身觀照的維度嗎?我是在追逐著表象和形式的呈現,而拋卻了對人文的關懷?我在追求一個什麼樣的自己? 我看到了很多自己的問題,叩問永不休止,之後是如何踏出下一步…… 這一刻流白外面有貨車上落貨,很嘈吵。但在流白內,很安靜。 黃家駒 9月10日 隔了一個多星期沒踏入「流白之間」(這段看似「沒有闖入現場」的日子裡,行動,卻一直和這個地方連上關係),昨午因應李海燕邀請了「新媒體藝術」工作者張瀚謙到來分享心得,我早四十分鐘重拾《時。空。行動》的「在場」脈搏,看到一個十分有意思的藝術裝置場域⋯⋯ 走到門口,陳美彤在入口處埋首「砌米」,一粒一粒的整齊排列,像給尋常「通道」添了一道「問號」:進出之間的「當下行為」,究是怎樣的一種經驗?當我們每理所當然按某種「目的/動機」進入一個「特殊空間」,我們的先設念頭,或許早決定了「空間的功能和個性」,存在的行為,亦隨充斥著的(潛)意識,支配了「如是進入」的經驗!一般所謂「行為藝術」,它並不是一種表演,是一種以藝術框架對生活/生命諸相的「特殊叩問行動」。每日生活裡,我們鮮有靜觀周邊所以,藝術的心事,給你我提供重新切入事件現象的渠道,打開多點點可細味的尋常事件,觀照背後的潛在心性! 人的時、空和行動概念委實充滿弔詭的玩味⋯⋯ 正要重新闖入一個滿以為熟悉的空間的我,在「米陣」和「行動」背後,勾起了過去三星期因這空間而牽引出的事件:美彤、三木和智敏三人起動的行為沉積,循這兩天的「特殊整頓」,室內的「時」、「空」,突變成一所給過去經驗重整的「跨媒體裝置」: 一切由美彤砌米的行動開始,連串了「流白之間」的時空內部結構。過了門口,本來的「過渡區域」投影著過去兩天智敏和美彤二人如何重整空間的時間跳接錄像。同時一部正在攝錄著「門口事件」的錄影機打開,呈現著「即時現場」的「奇妙物語」。這一切,與入口左邊的「行政事務區域/休息間」相影成趣:一邊是在那段時空看似長期人士缺席的「工作間」,一邊是二人面對如此空間的「工作記錄」﹣試圖將「流白之間」過去一星期的紊亂重新執拾成一個「有藝術文化氣息的Studio」!
虛實的懸念,在今日充斥數碼圖像的世代,顯得特別荒誕! (同樣,我此刻試圖以文字追蹤某段「過去經驗」,也彷彿進入了另一「虛空維度」,只有「書寫行動」的本質在場!) 智敏和美彤試圖整理的「時/空/事件/行為記憶」,既是「後設後置」的物像重塑,亦是可即時重新介入的現場裝置: 四張設置中央區的木櫈,依次一行排列著一個人頭塑像,對望著一部「重複顯示著美彤近月電訊記錄」的手機,跟著是一個放置在現場錄影的iPad上面盛著水的玻璃巨碗、一個(確實也在煑飯的)電飯煲、一個播放著iPad即時攝入影像的電視顯像屏。人頭塑像後面是另一系列「正在專注在手機上的人頭」接疊投影,電視背後另一端是美彤回應及質疑「手機經驗」的「砌米痕跡」。一條裝置軸線,把空間一分為二,一邊牆放置了五張木櫈,其中一張上面有幾隻飯碗;另一邊投影著《時。空。行動》的其中片段實錄影像。周邊有四袋米,分別放置在兩處空間,一袋放置在投影旁一張桌子上,一張椅子對著「一個以米砌成狀似電腦keyboard的圖型」,恰恰在這袋米的側面;另外三袋,據說代表著美彤的三重記憶:在流白之間砌米用過的、轉場「遠征生活館」作行為藝術表演用過的(兼容蟑螂肢骸)和棄置在流白辦公室的(據說是中醫工作坊用過的「教授按摩工具」)。 那間的「米」,其「存在」,畢竟兼具穿梭過不同時空行動的內涵⋯⋯ (誠然,米被引入流白之間前的故事,恐怕很容易因「給引用的另類途徑」被忘得一乾二淨!也是種米人之初,沒法估量的「存在風景」!) 兩部現場攝錄機,把任何觀摩或進入裝置場域的一二,即時紀錄!一切,似迴環反省著過去行動、現場事件和及至下一分秒的當下,立體解剖著「時」、「空」和「行動」間曾試圖抓住的經驗!奈何,弔詭的是:如此「煞有介事的藝術行為」,可有啟發你我回到每天生命場域的可能態度? 「藝術場域」,是一種如何以「在乎事件」和「觀照事件」上的心靈建築!如三木曾如此分享:人的修持,不一定要有一個「可靜下來的地方」! 一切在於對自律和覺知的堅持,否則這所謂「藝術的地方」,只是試圖抓緊某種「合理化行動」的妄念而已! 誠然,開拓「流白之間」這「文化研究場域」,只是試圖回應此間香港演藝文化習性,冀望提供可重新切入研究及深化「藝術行為」可指涉的領域,給本土創作人一塊「可回魂的樂土」! 當此間「時」與「空」,又一再被重複攝入手掌般大的手機(就連近日香港警察也「以忠告市民之名」自行進入你的私人網絡世界,背後的意圖昭然若揭!),人的身體,似都反映在地鐵車箱內「低頭群組」的軀體上,給人一再「方便管理」去了! 所謂「媒體世界」,很容易掉入人家推銷策略之中,把生活裡可自由選材的領域,狹窄化成為「純粹按鈕」的想像!如此「數碼峽谷」裡「行動的時空」,軀體難免順應條件,自行萎縮! 假如美彤的砌米、智敏叩問傳播媒體的回應、三木的觀照,是意圖打開點點思考藝術身體以外的文化閱讀空間,地上一粒粒米之間,如數碼“1”和“0”的數據,卻疊合著完全不一樣的經驗。砌米,把身體拉入一種覺知的維度;手機上的數碼,卻把身體鎖入一種局部繃緊的狀態,強化某小部份的機動性,同時卻切斷與軀幹整體溝通的存在意識。以不同在場及過去紀錄迴環觀照,行動的內部和外在空間,連上較立體的閱讀。生活當下,能如是般觀照行動裡外的,是一種必須每日修持的內涵 ﹣一種早內置身心的能力! 一下子,當發現自己的「思考時空」,可不一定「接上現場事件」(或突然又停留在「某些準備好的功課」、「某日與人家碰上的印象經驗」、「曾經遇上的特殊行動」等「前置意識」),行動當下,畢竟遊進似是而非的時空,連身體也一再被拉入某種妄念底下,什麼也沒抓住⋯⋯ 動,是觀「念」和「行」相處的現象! 念虛,行而不實!此間的「心」如是,其「動」亦然!妄,都在「想」在「言」在「行」在「動」之間流傳,其「鄉」早遠去「他方」,身心,其實早不在場! 何應豐 二零一五年九月七日 「我在去“流白”火车上,”身体”站立在人群中用“脑袋”思考昨日听到的和观察到的,遇到一些困惑。」 「我知行为艺术强调身体与空间的关系,强调现场性,强调身体与空间中物料的平等地位。如此,美彤前两日在流白的行动,我的理解是她行动本身并没有直接的目的性,而是通过她的行动与空间物料的关系变化来思考。比如她与米的接触,空间的位移变化,以及昨天三木带有呼声的睡眠姿态,还有我用手机拍摄,tiff的专业记录,空间中的所以人和物体以及声音等等,都是完成作品“不确定性”的元素,任何的改变都可能影响到美彤的行动,同时她的行动又回过头影响空间中的每个物料,这样所组成的作品,即空间中的所有事物,都是不断变化,瞬时的不可复制的。同时cctv背后合适有观众观看,他/她看到了什么,观察感受到什么,这又是一个变量。这个有机体确实是个很美丽的事。」 「我看了美彤在dropbox里给你的留言,写在“现场”之前,」 「我和美彤的观点一致,认为她的行动或者说她的艺术行为早在她停止使用智能手机时就开始了。关于现场,我想行为在何处发生,何处就是”现场”。与美彤产生“关系政治”的那些亲朋即是参与的“物料”也是观众。tiff可以说是跳脱手机屏幕的现实参与者和观众。」 「与观众的互动或者现实行不需要通过明确告知或者特定的空间。」 「在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每天的生活,何尝不是行为艺术,每天看似重复的生活行动,其实也因为时间的改变,身体状况,心情等的变化而不同。唯一的差别是日常成为习惯,人们很少去思考行动背后的深层次影响,以及我们之于时空的关系。我觉得这关乎“语境”的问题。」 這是8月21日我在去葵興的地鐵上用whatsapp發給何應豐的訊息。完全複製粘貼,沒有做任何編輯,只加了引號,手機的輸入法是簡體,因此也一併保留,沒有做繁簡轉換。粘貼時才發現,我竟然接連不斷的用手指在狹小的手機屏幕上打了這麼多字。在這之前,我也著手書寫了19號和美彤一起封窗時的經驗,但遣詞用句不斷斟酌,讓書寫並不順暢,甚至還想好了小標題,一副雜誌編輯的工作狀態。但這幾段訊息就不同,寫得順暢,絲毫沒有中斷,用詞也更口語化,像是面對面交流的「可視」轉換。當時,我專注於自己的表達和與對方的交流,而在家的書寫考慮的是「讀者」的閱讀感受。畢竟「聽」和「看」,一個用耳,一個用眼;「說」和「寫」,一個是「一過」性的,一個則可以「反覆」研究。雖然訊息是用眼看的,但大家都知道,明白意思就好,雙方都不會糾結於用詞,標點,甚至錯別字,因而可以說與「聽」無異(當然身體的感覺和使用的器官都不同,但我的「語境」並不在此)。這兩種不同的狀態,類似於學播音或者戲劇表演的人的生活狀態和工作時的“播音腔”,“戲劇腔”。當“晨功”成為習慣,食堂和打飯師父說話也是“端著”的腔調,常會被取笑不說「人話」。不管是雜誌書寫,還是播音、戲劇腔調,都是經過有目的的修飾,不能視為「自然流露」的狀態。這也是我理解的為什麼當楊浩和蔡穎在空間中呈現舞者的身體時引發爭論的原因。但「習慣」這東西,一旦形成,很難改變,想要回到「出廠」的原始「本我」狀態可不像手機一個按鍵這麼簡單,有時需要重新經歷習慣養成的過程去替代它。 鑒於火車上順暢的書寫經歷,我選擇用“說”人話的方式,回顧我幾天的觀察,想到哪,“說”到哪,順序交錯,請自行選擇“聽取”方式。 19日同美彤一起封窗,我並不知道這會是一場「行動實驗」,更不知道智敏全程拍攝準備製成定格動畫作為第二天「砌米」行動的投影素材。我只當做是為聽日行動營造「密閉」空間,那一整牆的透光玻璃顯然稱不上是「密閉」。美彤拿過報紙就往玻璃上乎,隨性,不假思索。而我把它看作是一個有目的性,功能性的工作,我觀察報紙和玻璃的形狀大小,腦子裡盤算著怎樣用最少的紙,最快捷的方式將所有窗戶都遮住。我並沒有將我的盤算告訴美彤,只是直接「建議」她如何操作。幾次之後,美彤似乎沒有明白我的意思,我也不再堅持,而是著重觀察她的行動:她執拗地用報紙只遮住玻璃,遇到鐵窗框就將報紙折疊;她只習慣從右邊登高梯,不停的搬動梯子,爬上爬下;同時兼顧扶報紙與撕/貼膠紙兩個動作太過困難,因此我的工作就是用手指頭和剪刀(後來實在撕不動了)分割膠紙從旁邊協助;膠紙也要細緻的橫著貼,而且每一塊最好也能夠水平或者垂直對齊;她關注於報紙和膠袋粘貼的是否平整美觀,覺得膠袋包裹突出的鐵窗框影響封窗的整潔度,「這個不好」她說。這種專注細節的做法讓我懷疑她是不是追求完美的處女作,笑著問她,她的回答證明:我猜對了。 從我的角度,也就是功力的,實用高效的語境之下,美彤的行動顯然缺乏預見性和統籌計劃,而且對工具的應用也不充分。而在藝術的注重過程和行動感受,不論目的與結果的語境下,美彤的行為卻並沒什麼不妥,而且她還從行為動作的過程中不斷發現並嘗試改變,收穫似乎更多。 在決定參與這個藝術行動計畫時,我和何應豐在又一城的咖啡館聊了好久,談到了多面的世界才美麗,因為有各種聲音才多彩。我與美彤對封窗這件事的不同反應,就是一個側寫,或許如果智敏加入進來,又會有不同的行動。不同行動之間,並沒有特定的好、壞之分。「甲之熊掌,乙之砒霜」,好、壞的評判不同的語境中各有不同,因此接納它們的存在才顯得重要。 我說的「語境」,其實自己也不能清晰的定義,類似於看問題的角度跟解釋事物的方法。它們是多種多樣的,甚至每個人都能夠構建出自己獨特的「語境」,但「語境」之間又不是相互孤立的,它們交叉,纏繞,甚至是互相滲透,幻化出各種變化,這就組成了更多彩的世界,也構建了不同語境之間交流溝通的可能。 訪談時,三木談「不確定性」,這幾個字在之後的幾天裡反覆被提及而且加以不同例證。其中有一個讓我困惑:22號美彤完成四個小時的行動之後,大夥一起食素食。應豐話針灸和醫療的話題,說曾經經歷過一個好的針灸師,針過之後可以全身通透,而其他的則不行。因為每個人的身體構造都有微小差別,構成「不確定」,經驗者能夠察覺並順應這種不同。不過我覺得,除了身體構造的不確定,每個人的每時每刻的情緒,身體的感受程度等等,都不確定。相應的做為針灸師父,他們的情緒,身體狀況也是一樣不斷變化,同樣是不確定。兩個「不確定」碰撞,獲得一個「渾身通透」的好結果,多少是一種幸運的「巧合」和「偶發事件」。通過「雙重」不確定得出的「確定」的,「好」的結論,是具有普世的合理性還是「個體語境」下的解釋?或許,再一次,同樣的經驗者再針灸,獲得的是令人沮喪的結果;而經驗欠佳者也極有可能在其他病人身上取得「全身通透」的突破,對那個特定的病人來說,這個經驗欠佳的病人就是「好」醫生。(未完待續) 蘇小楠 二零一五年八月二十五日於粉嶺 假如我將幾天的「行為」看待成一種「心靈行動」,在呼、吸、念、動迂迴流白之間的「時、空、行動」三者交織中,應如何審視幾位行動者尋常的、藝術的、思想的意識驅動著「身體步道」?行動之間,每人如何面對自身承拓著的過去經驗,包括生活的、信仰的、工作的、身體的種種文化及意識沉積,去回應著當下,編構出下一分秒的將來?又或是一早對「將來」的可能呈現,不知何時,種下了不少積結行動或「以作品取態」的方寸,如是,「將來」又一再按「過去」的「有限經驗」,吸塑成某特定冀盼的想像,把「當下」擋住了視線?
當我日前嘗試以「同步行動」的意向,藉書寫打開「行為」背後可觀照的形態,結果是徹底「失敗」的、絕對不完全的觀照記錄。我想,這也是很自然不過的事。行動的意識體,是不可能單純以文字進行研究的。回看「雜感二」(我以「雜感」名之,顧名思義是拉雜浮動意識下的片碎書寫而已),追蹤文字軌跡,早意味著我自身書寫的「當下行動」的點點尋常本質: 夾雜了回憶和非線性的事件重組; (我不停追蹤剛經歷過的事,及至書寫當下,那已經是「過時」了!) 行為內容不一定即時對應發生著的事情; (我不斷回到「昨日觀察」去延伸內部遊走的意識!/有關美彤母親部份,我是停了筆,和她傾談後再回到電腦繼續書寫⋯⋯) 充滿「經驗重組」和「篩選觀察」的特質; (連串行動多作出只屬「主觀概念歸納」的記事抉擇。/我沒有將訪客經歷完全包括在觀察內容,對三木伙伴杜躍的行動亦缺乏立體的檢視⋯⋯) 「意識流動態」穿梭著「行動」裡外; (生活聯想充斥東拉西扯的成分,在可能對應「行動/觀照處境框架」下,就連古籍詩詞、出現的實在物件、虛擬的物象、概念性邏輯情理、自主及按時物移轉衝擊出的感覺等等,都只是當下隨意識組合的零星碎片而已⋯⋯) 個人性格、情緒、情感、修養、思考維度及價值觀的投射; (在長期參與相關行動的基礎下,如何靜思其所以,每在個人和他者相處過程中,既在探索自己的經驗,亦同時懷疑或甚至掙扎於眼下不一定可即時全然疏通或難以完整制約的不確定事態⋯⋯) 身體存在的本質; (我因脊椎痛症不能久坐,又或是過份聚焦而出現肢體受壓下的不自在,不斷移動及影響著我的意識專注力⋯⋯) 假如以上只是我片刻對「當下書寫行動」粗糙的自我檢拾,倘若回到美彤、智敏和三木(以及杜躍進出插入的)當下以身體行為出發的「行動現場」,背後不盡是可全然用文字列表的「藝術行動/意識事件」! 我的「當下書寫」不算是什麼「行為藝術」,於我,它只是給自己架設有別於再前一天切入觀照的「遊戲行為」(我前兩天以實在行動參與,包括調整投影角度、移動物件方位、耍弄米粒、引用不同音樂媒體和朗讀等)!反之,假如將現場的「藝術行為」,進行研究和解剖,我想我必須回到行動者的「藝術框架」,按其設置和相關行動所牽引出的連串行動,對以下可能切入課題作出更仔細的觀察: 美彤如何(沒有)堅守從智能手機與身體關係的特殊觀照投遞其「砌米行動」? 智敏如何從記錄行動的身份,尋找切入觀察以至叩應行動的相對藝術投影? 三木如何堅守在以觀察美彤和周邊事態作出當下可延伸的「藝術行為」? (杜躍以至舞者如何由旁觀者轉化到特殊行動介入的可能?) 如是思考,卻又明白在過份相信或擁抱「思維是一切」的文化意識下,身體的表述,每容易剔除了重要的本質領域,包括生物體系、內部潛意識、個體特殊經歷與覺知啟動機制的種種條件。故行動本質,不可能完全由文字領域可盡然書寫。以「藝術」作「行動框架」,正是要回應尋常文化疏於檢視的生命情理,借特設處境,讓行動進入可聚焦及靜定的維度,啟動覺知。我的「觀察/書寫行動」,也許只是其中可選擇去「以印字物化觀摩」的手段而已,不具備一般科研框架或程式,去較深入或以系統性行動探討所觀察到的行為本質⋯⋯ 所以,我的書寫並不是研究的主體,箇中可打開對身體步道的文化閲讀才是這次冀望築建經驗累積和重點論述(我只是給大家提供研究素材的一員罷)。在一直欠缺研究氛圍的表演藝術文化,究竟藝術行動背後,所提出連串可叩問的切入點,如何透過行動者的行為呈現,讓我們可追蹤香港文化下的種種特殊身體及意識形構,檢討深切影響著行動者和他底行動抉擇的底蘊,是這次行動研究平台理應聚焦的事。 在教育及知識被強調「產業化」的氛圍下,藝術行為也難逃被分類定型,不少人關注的是行動的「生產性」、「方法性」和「品牌性」,藝術培訓順理成章的按「專門技藝」埋設量度行為的「驗證系統」,結果,如此文化亦「薰陶」了不少「藝術專家」,各自守持在特殊界別裡,少理生命本體可盛放的藝術覺知和開悟。這種文化條件下,如何重新理解美彤、智敏、三木、杜躍、楊浩和蔡穎留下的藝行沉積,正給你我提供不可輕視的、必須加以研究的「文化挑戰」! 行為藝術工作者以行動碰撞、叩問、解放和覺知為主體的行動本質,是這次我邀請三木等「打頭陣」的重要基因! 對行動者來說,其中可透過「藝術行為」而開展的視聽,更是「藝行者」本身十分重要的修持。讓有豐富文化及實踐經驗的三木連上初上路的美彤和智敏,是十分需要的:前者的從容自有其可再挖掘和理解的重要資源,後者的幹勁和執著,相伴的或許反映著此間文化痛症!借行動重新研究其所以,經驗和思維的「結構」其實是不一樣的東西! 在工商市場下催促出來的管理文化,很容易連思考維度也給管理去了!藝術領域裡,並不存在「可完全管控」的經驗,有的是如何建築解放習性的方法,以自主自覺的知性,整理當中長期抑制或浮動的情緒和記憶,以行動梳理身心系統與周邊百物連結的特殊可能(唯美,只是其中追蹤行為的其一路徑而已)!藝術的行為,是必須挑起研究的心事,放下求成求被重視的意氣,解放心靈於行動之間,理悟可改變自己和一切枷鎖的關係,進行批判、評鑑、安內、安外和再生的門道。 如何回到個體生命,唯「一」可做的,正是如何觀照「一」的獨特表達,其中是重大兼容和轉化的能量考驗。藝術行動的趣味,在於允許不確定的真實顯化,從中發現可真實自主的生命內涵! 我的書寫,不足為道!它也是我給自己建築尋覓的功課而已⋯⋯ 難保我的雜念又因此叢生,又讓身體給文化習性壓抑了自由空間,把神經拉得繃緊!唯聆聽身體因「文化痛症」而發出的聲音,是開悟早內置自由本體的重要起點!之間,我必須學習阻止給腦袋完全統領行動,讓心敞開一點點,一切盡在無言的世界,一切在於充許自己鼓起勇氣,去面對研究和實踐中所可能發現的開悟! 何應豐 二零一五年八月二十五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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