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去“流白”火车上,”身体”站立在人群中用“脑袋”思考昨日听到的和观察到的,遇到一些困惑。」
「我知行为艺术强调身体与空间的关系,强调现场性,强调身体与空间中物料的平等地位。如此,美彤前两日在流白的行动,我的理解是她行动本身并没有直接的目的性,而是通过她的行动与空间物料的关系变化来思考。比如她与米的接触,空间的位移变化,以及昨天三木带有呼声的睡眠姿态,还有我用手机拍摄,tiff的专业记录,空间中的所以人和物体以及声音等等,都是完成作品“不确定性”的元素,任何的改变都可能影响到美彤的行动,同时她的行动又回过头影响空间中的每个物料,这样所组成的作品,即空间中的所有事物,都是不断变化,瞬时的不可复制的。同时cctv背后合适有观众观看,他/她看到了什么,观察感受到什么,这又是一个变量。这个有机体确实是个很美丽的事。」
「我看了美彤在dropbox里给你的留言,写在“现场”之前,」
「我和美彤的观点一致,认为她的行动或者说她的艺术行为早在她停止使用智能手机时就开始了。关于现场,我想行为在何处发生,何处就是”现场”。与美彤产生“关系政治”的那些亲朋即是参与的“物料”也是观众。tiff可以说是跳脱手机屏幕的现实参与者和观众。」
「与观众的互动或者现实行不需要通过明确告知或者特定的空间。」
「在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每天的生活,何尝不是行为艺术,每天看似重复的生活行动,其实也因为时间的改变,身体状况,心情等的变化而不同。唯一的差别是日常成为习惯,人们很少去思考行动背后的深层次影响,以及我们之于时空的关系。我觉得这关乎“语境”的问题。」
這是8月21日我在去葵興的地鐵上用whatsapp發給何應豐的訊息。完全複製粘貼,沒有做任何編輯,只加了引號,手機的輸入法是簡體,因此也一併保留,沒有做繁簡轉換。粘貼時才發現,我竟然接連不斷的用手指在狹小的手機屏幕上打了這麼多字。在這之前,我也著手書寫了19號和美彤一起封窗時的經驗,但遣詞用句不斷斟酌,讓書寫並不順暢,甚至還想好了小標題,一副雜誌編輯的工作狀態。但這幾段訊息就不同,寫得順暢,絲毫沒有中斷,用詞也更口語化,像是面對面交流的「可視」轉換。當時,我專注於自己的表達和與對方的交流,而在家的書寫考慮的是「讀者」的閱讀感受。畢竟「聽」和「看」,一個用耳,一個用眼;「說」和「寫」,一個是「一過」性的,一個則可以「反覆」研究。雖然訊息是用眼看的,但大家都知道,明白意思就好,雙方都不會糾結於用詞,標點,甚至錯別字,因而可以說與「聽」無異(當然身體的感覺和使用的器官都不同,但我的「語境」並不在此)。這兩種不同的狀態,類似於學播音或者戲劇表演的人的生活狀態和工作時的“播音腔”,“戲劇腔”。當“晨功”成為習慣,食堂和打飯師父說話也是“端著”的腔調,常會被取笑不說「人話」。不管是雜誌書寫,還是播音、戲劇腔調,都是經過有目的的修飾,不能視為「自然流露」的狀態。這也是我理解的為什麼當楊浩和蔡穎在空間中呈現舞者的身體時引發爭論的原因。但「習慣」這東西,一旦形成,很難改變,想要回到「出廠」的原始「本我」狀態可不像手機一個按鍵這麼簡單,有時需要重新經歷習慣養成的過程去替代它。
鑒於火車上順暢的書寫經歷,我選擇用“說”人話的方式,回顧我幾天的觀察,想到哪,“說”到哪,順序交錯,請自行選擇“聽取”方式。
19日同美彤一起封窗,我並不知道這會是一場「行動實驗」,更不知道智敏全程拍攝準備製成定格動畫作為第二天「砌米」行動的投影素材。我只當做是為聽日行動營造「密閉」空間,那一整牆的透光玻璃顯然稱不上是「密閉」。美彤拿過報紙就往玻璃上乎,隨性,不假思索。而我把它看作是一個有目的性,功能性的工作,我觀察報紙和玻璃的形狀大小,腦子裡盤算著怎樣用最少的紙,最快捷的方式將所有窗戶都遮住。我並沒有將我的盤算告訴美彤,只是直接「建議」她如何操作。幾次之後,美彤似乎沒有明白我的意思,我也不再堅持,而是著重觀察她的行動:她執拗地用報紙只遮住玻璃,遇到鐵窗框就將報紙折疊;她只習慣從右邊登高梯,不停的搬動梯子,爬上爬下;同時兼顧扶報紙與撕/貼膠紙兩個動作太過困難,因此我的工作就是用手指頭和剪刀(後來實在撕不動了)分割膠紙從旁邊協助;膠紙也要細緻的橫著貼,而且每一塊最好也能夠水平或者垂直對齊;她關注於報紙和膠袋粘貼的是否平整美觀,覺得膠袋包裹突出的鐵窗框影響封窗的整潔度,「這個不好」她說。這種專注細節的做法讓我懷疑她是不是追求完美的處女作,笑著問她,她的回答證明:我猜對了。
從我的角度,也就是功力的,實用高效的語境之下,美彤的行動顯然缺乏預見性和統籌計劃,而且對工具的應用也不充分。而在藝術的注重過程和行動感受,不論目的與結果的語境下,美彤的行為卻並沒什麼不妥,而且她還從行為動作的過程中不斷發現並嘗試改變,收穫似乎更多。
在決定參與這個藝術行動計畫時,我和何應豐在又一城的咖啡館聊了好久,談到了多面的世界才美麗,因為有各種聲音才多彩。我與美彤對封窗這件事的不同反應,就是一個側寫,或許如果智敏加入進來,又會有不同的行動。不同行動之間,並沒有特定的好、壞之分。「甲之熊掌,乙之砒霜」,好、壞的評判不同的語境中各有不同,因此接納它們的存在才顯得重要。
我說的「語境」,其實自己也不能清晰的定義,類似於看問題的角度跟解釋事物的方法。它們是多種多樣的,甚至每個人都能夠構建出自己獨特的「語境」,但「語境」之間又不是相互孤立的,它們交叉,纏繞,甚至是互相滲透,幻化出各種變化,這就組成了更多彩的世界,也構建了不同語境之間交流溝通的可能。
訪談時,三木談「不確定性」,這幾個字在之後的幾天裡反覆被提及而且加以不同例證。其中有一個讓我困惑:22號美彤完成四個小時的行動之後,大夥一起食素食。應豐話針灸和醫療的話題,說曾經經歷過一個好的針灸師,針過之後可以全身通透,而其他的則不行。因為每個人的身體構造都有微小差別,構成「不確定」,經驗者能夠察覺並順應這種不同。不過我覺得,除了身體構造的不確定,每個人的每時每刻的情緒,身體的感受程度等等,都不確定。相應的做為針灸師父,他們的情緒,身體狀況也是一樣不斷變化,同樣是不確定。兩個「不確定」碰撞,獲得一個「渾身通透」的好結果,多少是一種幸運的「巧合」和「偶發事件」。通過「雙重」不確定得出的「確定」的,「好」的結論,是具有普世的合理性還是「個體語境」下的解釋?或許,再一次,同樣的經驗者再針灸,獲得的是令人沮喪的結果;而經驗欠佳者也極有可能在其他病人身上取得「全身通透」的突破,對那個特定的病人來說,這個經驗欠佳的病人就是「好」醫生。(未完待續)
蘇小楠
二零一五年八月二十五日於粉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