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還在廣告界工作時,曾經處理過一項工作,就是為太古地產集團設計一套太古坊的指南系統。當時其中一個要考慮的細節,就是如何防止設置在場地的輕觸式屏幕被盜竊。彈指十年間,香港幾乎每個市民隨身携帶的包裡,都有(可能)不止一個輕觸式屏幕。這勢頭開始的階段,我們都很興奮,以為科技民主化、知識平民化的日子終於來到了。到了今天我環顧四周,對於無處不在的輕觸式屏幕,卻感到恐懼。我想,我們可能創造並加速了自己的滅亡。太誇張、危言聳聽吧?也許。手機、平板電腦未必會令人類消失於地球上,但它會摧毀我們的存在感。
身體的運用讓我們切實地與環境連繫著。耳朵傳來的空間感和方向感,皮膚傳來的冷暖感,丹田的核心感覺,腳掌的地面觸感,令我們安心,令我們「著地」。活動的肌肉記憶,累積成對世界的了解,給予我們在環境活動的信心,也成為一種非物質、但他人可以感應得到的重量。是有一些人當他們踏進某個空間時,似乎空氣都圍繞他身體凝聚的那種重量感。
當我們手機放置在自己與世界的中間,我們仿佛把存在委託予一個中介媒體。我們的存在,變成了外掛程式。
身體隨之發生變化。肥胖、肌肉欠缺力量固然是外在的改變,走路的步幅也變小了;我卻更察覺到由內而外的渙散。好像除了屏幕,眼睛再也外找不到焦點;走路的、開車的、吃飯的,都拒絕與手機以外的世界連繫。曾經有多次在公車上,看到年輕女子挪動身體讓他人坐上隣座,雙眼一刻不離開屏幕上韓國人的生離死別,完全不考慮陌生隣座人偷竊自己的錢包或盯著自己的胸脯的可能性。怎麼我們都成了笛卡兒的信徒,把意識和身體分離得如此徹底?
黃津珏說,可能世界發展得太快,人們無所適從,可依恃的似乎只剩下可以握在手裡、以手指「選擇」的「現實」。那麼,每當我們滑動屏幕跳過不想看的網頁,或者在相同的群組內獲得意見近似的人支持自己的觀點時,我們又離開真實遠一些。
近年越來越多人投入耕作,除了政治或社會原因,我想也是為了透過身體與土地的緊密共生,尋回實在的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