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時。空。行動。。。這一年。在。與。不在。「流白之間」。的。不完全。書寫
今天是2016年5月16日 (星期一)，經歷過香港五十多年來最冷的冬天和五十多年來最濕的春天，今日陽光終於在窗外照進房間，我還聽見鳥兒吱咯的歌聲。我不是一個特別堅強的女人。我偏好把自己觀察到自己的習性都看成是醜陋羞愧的過失，要不偏不倚誠實大方地於人前分享這將近一年來在流白之間的兩次藝術行動經驗又不至於以自責的論調去書寫，對我來說的確要一點時間，
人是否真的可以同一時間接收不同範疇的訊息的呢? 我試試數我現在的手機whatsapps有多少個運作進行中的群組，又再數數每一天平均要讀幾多個字，試想像如果手機真是一個身體的話，它就是一個「門常開」的「陰溝」，多恐怖的意象，當然手機的智能沒有人性，而人也不是手機，身為手機操作者的，當然就修好一種「落閘」的本領，再看看手機內未讀訊息的數字? 一如電郵信箱裡那個只會繼續發漲的雜件數字。落閘、不理睬、淺閱讀、選擇性接收彷彿是現代人很需要用到的求生本能。
我很關心 <攝魄> 的觀眾，當身體要進入一個分分鐘可能要面對突發事件的密封空間，又被密集的資訊，包括四處出沒的演員、現場或預製錄像投映、燈光、聲效，還有那些大篇大篇的獨白包圍，假使五感全開，身體可會因此超載而昏厥? 對於觀眾的「冷漠」，身為劇中那個不發一語的「女人」，我可以理解，我又何嘗不是老早就築起防禦去「保護」那些我不想觸及的敏感神經?
慶幸我終於也把案頭徹底清潔一次。今早，決定開始書寫，在此之前，似乎好應該讀讀在流白網頁上留下過的字…我幾清楚自己這種拖拖拉拉自我纏繞的狀態，明明已經在紙上草好幾頁我想說的，雖然很鬆散，但也算有我能把這些細碎串通起來的「邏輯」，在要書寫之前我就是一杯在攪動的水，我清楚知道在我滾動滑鼠把每一篇文章拉上推落時，我是無法放空自己把別人的心思都讀進去，但我是否要在別人的書寫裡找一個嚴密的書寫結構? 我是否要一一回應別人提出的問題，在我要說的話裡加插這個部份?
Tif (余智敏) 剪輯一小段去年我在流白做「現場書寫」前清潔桌子的片段日常一作為其中一段「行動紀錄」，我讀懂我這個愛動手做清潔的怪癖，幾近「落閘」這事兒，歸咎源於缺乏安全感，在我未搞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想說什麼、這是什麼之前，我又築起了自我地帶…
我記得Tif對跟我講過，退一步海闊天空，是否可以退一步欣賞一下自己? 是否可以容許自己借助別人的眼睛去完全自己在做的事? 顯然地，在我滑過流白的網頁時我知道自己今日走到這刻還未有這種心性…是必然要先放下什麼才能再裝入? 但我手頭上有的，就只是那些未必能成章的細碎…
觀眾的眼睛、讀者的鏡頭，我知道我必須把這隻由我自身作為一個集體文化意識載體所想像出來的「附身鬼」請走，正如我要放走那位曾經要求我們寫命題週記要先寫大綱再寫週記的國文老師，就等於放下那個骨子裡很自卑的自己，其實這些年來我仍是在怪自己行文不順、會考成績很差、未懂如何書寫一篇會給讀懂的文章，在我未懂得組織和把我在紙上記下的細碎串連出「意義」的時候，我想說又怕說，於是又在迴環踟躕…
我知道，我必須放下這一切，一切去相信書寫的本身，甚至要把摘了在紙上我認為那些務必要書的點子都拋諸腦後，去相信每一個身體內的細胞，在生生滅滅間，生命本身就有其維持連貫性的能力，而存在本身就是回應。
。。。時。空。。。。
讓。時。空。回。到。2。0。1。5。年。2。月。下。旬。
算。是。時。空。行。動。的。最。早。緣。起。 。 。 。
有一日跟何應豐閒聊，好像是日常對話，但他又再用很不日常近乎教書先生的語氣講起這個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出的問題，我們太多時沒有把所學的知識好好與身體接軌，在這「知識型經濟」世代，我們太相信「知識」(knowledge) 而沒有 (ac-knowledge) 認知、答謝、確認身體經驗給我們的啟示…
他說他正在策劃一個「以身體作為行動研究對象」的一年藝術計劃，他說著說著，就說，其實都可以邀請妳跟三木…
就這樣，我應承了…竟然…
我原以為我是一個很「身體」(以「身」「體」會) 的人，做行為的，但原來我只是一直在用我最慣常使用的一個切面去使用身體，誤以為一種把意識持續向內鑽的狀態就是一種強而有力的存在和宣示。對身體問一條問題，再在行動經驗裡整合出「答案」或「啟示」，我還是現在才開始知道有這樣的一個法門，只怪我沒有及早參透何謂「退一步海闊天空」，問問題是需要退一步、再退一步的。
原來，多年來我所做的作品，都是只是在表達一個「從天而降」的念頭，我以上所指的念頭通常都是一副完完整整的圖像，比如說，腦裡突然出現一部運作中的跑步機，我在滾帶上砌米，最後所有米要不就堆在跑步機的末端，要不就被捲入跑步機，最後跑步機壞死失靈… 有一日，在公司拎著一個仍在摸索該如何有效使用的智能電話時，忽然走神，腦裡就出現了這些… 在我的筆記簿裡有不少這類「念頭圖像速寫」，有好些更是已施行的行為藝術方案，如今與畫冊保持距離，我才會從另一個角度反觀這些「從天而降」的圖像好有可能是一些在意識裡很多很多被壓抑住了、糾纏不清的「事-情」的排解，功能有點像發夢，在大腦過熱跳電的一瞬，它們的出現好有可能不是教我把「夢境」直接原本地在現實裡呈現一次，而是提醒我，我「生存狀態」的有一些部份正在囤積纏結，我應以這個「從天而降 (浮上水面)」的圖像作為「扶乩」，尋根追蹤自身… 究竟一個才19、20歲出頭的女生為什麼會有力量去用火燒自己的手、舉水桶舉兩小時，為的更要是明明自己沒有經歷過的1989 ?
好端端一個「女人」為什麼最後會走到「自殺式炸彈襲擊」這一步?
回望過去19和20歲的自己已經是很陌生很陌生的事，恕我總是粗率就為事情下定斷，真實的事情往往不是跟著線性去發展的，有些事當你未有時間去思索它的因由，有另一種時間已經把事件扯得好遠好遠，有一個參與發動自殺式炸彈襲擊的女人的丈夫從來沒有想像過枕邊人原來一直與激進組織有聯繫，明明日間的她就是一個賢妻…
說「行動」源於「一念」，我以上所「書」的2337字背後可是幾多個電腦數位的更動、跳躍、累積 ? 「書」這篇的時候，同時在接收和回應著幾個whatsapp、messenger 單位及群組的訊息，斷斷續續地離開又回到案頭，時間已來到2016年5月28日早上10時47分…
未。曾。兜。兜。轉。轉。
沒。有。距。離。
我。不。會。發。現。
我。真。正。要。關。心。的。
其。實。不。是。手。機。書。寫。和。
我。之。間。的。脈。搏。
因為種種原因，我沒有在流白落實那個在跑步機上砌米的方案，那個在腦裡浮出來的意像，當我無法一一應對衝著我而來的訊息時，我在想，能否把一個智能手機化成一個實體空間，把壓縮在手機裡的書寫和文字四面開闊成一個長條型圖騰，以重覆的砌米行動穩定我忙亂的心，把煩瑣的短訊文字去意義化，化成米點，以行動把手機顯示的林林總總還原為數點，從高鏡頭俯瞰整個「人在砌米」的空間，可會是手機的一種較為真實的呈現 ? 我又可會讚嘆光影底下那個在默默踏實耕耘的景觀?
「跟著手機書寫的節奏去砌米」是我交出來的「方案」，而我總是未能為這個行動命名，「時。空。行動」算是何應豐開出來的一個窗口，至今我都未能清楚說明我這個「行動」與「時間」和「空間」的關係，但這個命名的確把我應探討的事帶到一個更寬廣的維度，直到現在…
15年8月，在流白的7天，我把一種我認為是我與手機之間最平等舒服的一項相處，「用手寫輸入法在手機書寫」抽起，把預先錄好的手機書寫投影在流白之間 ，嘗試「跟著手機書寫的節奏砌米」，我原以為我可以把我在手機書寫的過程可以享受到的「思」與「說 (行)」較為同步的狀態透過砌米把手機裡心神一致的狀態帶到第三維度，但實驗之後，我發現，原來，我作為一個人，是沒有可能追趕到跳躍中的電子影像節奏去砌米而又能保持一種平穩的行動節奏的；
又有一日，我嘗試把砌米化成回覆whatsapp訊息的形式，以一小圓米堆意代一字，一字一句一行地在流白砌出一個「長方體訊息圖騰」，然後我發現這個砌米的方法仍然無法讓我身心舒泰，當我每砌一堆米其實是為了完成一個腦裡的指令，一字一字數著我要回覆的字句的時候，明明是一句用來回覆別人的說話，卻把它模糊成「米句」，似是壓抑多於轉化…
若然我要找的是身心平穩的行動基調，或許我應放棄追逐手機和砌米的聯繫，專注砌米。但原來，當我愈叫自己完成砌米這件事時，我就愈不能放開懷抱開放五感。還有一種狀況是很虛耗的，那個或存在或不存在的「閉路電視鏡頭」，當我一邊砌米，又總覺得別人在看我，我就更煞有介事，甚至在砌米的同時，腦裡會有一條在析述我正在幹的頻道同時展開…這是我未完成行動之前就開始為行動「寫報告」的「妄念」…
在流白那7天，我把自身置於一個「智能手機實體化時空」，人是不能只活在意識世界中，人是不可以一邊行動，一邊分析自己當下行動的意義，這幾乎是我現在回顧這次行動最大的感悟，終究是什麼驅使我把自己的腦袋放在一個如此忙碌的處境而遲遲不能安定下來 ? 我是否不自覺地把自己放了在一條生產線上 ? Facebook用家可以同步上載自身當下的行動，又同步為自己在做的事書寫介紹，但行動的意義是否要透過經驗的累積才能產生 ? 行動和意義生成之間的時差能否大一點 ? 這些 「即時上載」和「即時匯報」可有把人的存在困死在一個的短線的時空永劫輪迴 ? 我那8月在流白的7天可是把自己置於密室中自我異化 ?
如果再給我另外的7天，我可有勇氣放下一切，純粹砌米，我可有心性開闊四方 ?
時。間。2。0。1。5。年。9。月。
1。3。日。 。 。 。大。概。是。晚。
上。8。時。3。0。分。 。 。 。
流白的日常燈光亮起，我和Tif一起重開封了7天的窗，開著流行音樂，把地上的米一一掃走，地上的米，好多好多仍然留在智能電話這裡的工務、家事、友誼、關係…未來得及整理，一星期後，我就衝衝離開香港，帶著 <攝魄> 的劇本，幾件禦寒衣物，一部未來得及修理的相機，一部舊款Nokia電話，還有一部伴我渡過整個「時。空。行動」的智能電話… 我以為我已經不會再在執行李時抓狂，是因為每次離開之前都總是有未了的事，還是我始終未準備好待續兩年前的種。種 。?。。。。
。時。間。夾。著。起。初。是。6。小。時。
然。後。是。7。小。時。的。時。差。 。 。 。
抵達布達佩斯的時候中央車站廣場一切如常，很難想像三星期前在香港電視上看見布達佩斯中央車站擠著難民的片段是「真實」的景象，當日的廣場很平靜…
行為藝術中歐之旅在斯洛伐克西南部靠近匈牙利的小鎮Nove Zamky結束，我登上了老火車，沒有網絡，與S一度失聯，75分鐘的巴士路程，坐火車的話可以花上一整天，從白晝到夜晚，轉乘再轉乘，畢竟已經是一個放了在香港鐵路博物館的型號，在這些很多很多糾結在一起，難以再用數學算式去計算的時差中，我遇上了這些人…
在斯洛伐克懂得說一兩個捷克文單字的亞洲女生不難找幫手，尤其在這卡車上，我是永遠的17歲，我問他轉乘站，他說他捷克文比匈牙利文好；回流的他說一口流利的英語問我14年香港的雨傘運動，火車窗外是正在後退的草原，我說，問題這回事是世界性的，天下政府一樣黑…
S是一位年輕體貼能幹的媒體工作者、共用工作空間的合伙人，她就是能捕捉到我有網絡的轉乘時間，「是的，我買錯了火車票…」，「那我看見妳的班次了。」，如是者，手握一個智能手機，我又好像回到一種比較真實的時間觀裡，單卡列車沿著舊路軌把我送到斯洛伐克西部的古城。
與S一別兩年， 我到步的前一周，她還在克羅地亞的邊界，S把Mac book 放在飯桌上，實在難以致信，分分秒秒在追蹤難民去向的Google map，而歐洲國民就是以此為鑑組織起援助隊伍在邊界接引難民，所謂的「組織」，有時不過是一些素未謀面的人在網絡社交群組溝通一下，然後就像S這般開7小時家庭式五座位汽車去到邊界做義工…。。。
。 。 。 。 。。。。
重返B城不用地圖，那處、那山、那琴、那桌、板栗、蘑菇、秋葉…
。。。。。。。。。。。未來得及安放這些新新舊舊的辭彙，我又回到香港…
M說他希望他這一生人都不需要搭飛機，要身體離地跨過時間不人道，人本來就要用雙腳走過時、地， 以身-體會種種人事…
。。。。。遠途而歸，回到香港坐地鐵，「叮」一聲，智能電話又收到來自歐洲的「即時訊息」，世界在這種「離地時間」裡四面敞開。。。
。。。我故意讓「歐洲時間」繼續在身體裡運作，在香港的秋天，
只穿一件汗衣，<攝魄> 一劇冬天公演，跟劇本走的話，我第一場就裸體，這個角色叫「女人」…
我不知道這種生存狀態是否健康，但我寧願獨自經驗這一切…
內裡的我本來就不愛說話，「一個人會講很多是因為他有更多未講」，這句話，我還是第一次聽進去，從 <攝魄> 同伴的口中，那天早上，你叫我跟你講一段發生在布拉格的故事…
到底為什麼我會對別人如此不信任 ? 為什麼我會覺得有些事是不能分享的 ?
好端端一個女人為什麼會走到自殺式炸彈襲擊這一步，而事先可以毫無徵兆 ?
我不能將自己和一個生於戰地的女人比，
但人可以同一時間接收幾多資訊呢 ?
當我未能及時理解周邊種種的話語，我又用了慣性把自己隔絕，
或許，真正不說謊的仍然是身體，有一個早上的排演是做強度的體能訓練，做不過一會我就開始流淚，不是因為痛苦，亦不是情緒，眼淚很平靜地流，像汗水沒法遏止，連我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這些好像是埋藏了在身體裡的記憶…
事後追溯這些記憶，我才開始有點明白，其實我是接受不了一個無能為力的自己…
我好像理解那個女人，
不，我只可以說我好像理解我自己，對外有太多應接不下的事，我還是「落閘」向內
搜索自身…
我發覺我最大的「恨」是我「不愛」，而「愛」是「不愛不義」…
其實那個女人為什麼會走到自殺式炸彈襲擊這步 ?
「愛」是「不愛不義」…
假如每天發生的都是那個女人無法應對的…
向內，在意識、記憶、概念裡打轉，
然後發現，最大的「愛」，就只是「不愛」…
走在一個只有大篇大篇「獨白」各人在自說自話的密封空間，在一個每個個體都本能地築起了一點防線的時空，觀眾所謂聽得進去的一句句子又可會只是自身的和聲 ?。。。。。。
我一度不能接受這種種的不完全。
。 。 。 直。到 。一 。天 。 。 。 。 。
1。6。年。2。月。
攝。魄。完。演。後。的。第。十。九。天。 。 。
我連續兩晚失眠，每次我都相信是我聰明的身體在提早調時差，在上飛機前，但兩晚的失眠對短途機來說可真太多…於是，我下午四點一個人去了酒吧，四點開始飲，入黑馬上睡應該是最好的方法…我遇上一個倫敦人，我告訴他在這間酒吧組隊參加Pub Quiz 一直是我的小心願，我們開始試著出題考大家… 我著緊地畫圖給他提示， 一戰前 (時間線)，當奧奴帝國仍然是奧奴帝國，一個在布拉格出生 (歐洲地圖，圓點)，講德語的猶太作家…
最後，這位倫敦人還是答不出「卡夫卡」的名字，接著我就開始哭…
是連續兩晚的失眠讓我精神意識錯亂… 是我搞錯了一點事情…
不，是我現在才搞清楚一些事，原來…
。 。 。要不是J在B城的鋼琴旁邊一眼把我認出來，我記不起我流著另一半的血是講客家話的，
抑鬱的卡夫卡講不講希伯來語 ? …
。 。 。S 說，走到去亞羅地亞邊境的難民其實已經走了很遠很遠的路，是一班疲憊到僅有餘力聽從打點的人…
在斯洛伐克的古城，我與S在月下點起燭光，我說，生命總是有其延續下去的方法，在時間上…
。。。。「其實摩西帶領猶太人穿過紅海都只係人類歷史裡面其中一次嘅種族大逃亡」
將人類歷史的時間，壓縮在一個劇場時空，摩西帶領猶太人穿過紅海都不過是我把一手泥按上身的一秒……或是按按手機攝拍按鍵同時傳送上網的二分一秒…。 。 。 。 。
。時。間。空。間。行。動。
。我。想。起。1。5。年。8。月。
。在。流。白 。跟。著。手。機。
。書。寫。砌。的。米。 。 。 。 。
。還。有。 我跟Tif。一起。把米堆。推散、集聚。又。掃走。的畫面…
即使我的身體在這個不完全的時空，能做的、能見的都是有限；即使現在能接收的大都只是短促中的斷章，它們都會在一個更寬廣的時間裡繼續流走，以它們的形式，
等待再與身體碰頭的下一刻… 生命與它們交疊對焦。
。 。 。 。。。 。 。 。。 。 。 。。 。 。 。
。 。 。 。 而我，
向著黑洞裡跑，又在真真假假的時空進進出出，現在未能完全的，亦好應該接納、放下。
好好愛當下的自己。
好好開放自己，去愛。
2016年6月3日 黃昏
今天是2016年5月16日 (星期一)，經歷過香港五十多年來最冷的冬天和五十多年來最濕的春天，今日陽光終於在窗外照進房間，我還聽見鳥兒吱咯的歌聲。我不是一個特別堅強的女人。我偏好把自己觀察到自己的習性都看成是醜陋羞愧的過失，要不偏不倚誠實大方地於人前分享這將近一年來在流白之間的兩次藝術行動經驗又不至於以自責的論調去書寫，對我來說的確要一點時間，
人是否真的可以同一時間接收不同範疇的訊息的呢? 我試試數我現在的手機whatsapps有多少個運作進行中的群組，又再數數每一天平均要讀幾多個字，試想像如果手機真是一個身體的話，它就是一個「門常開」的「陰溝」，多恐怖的意象，當然手機的智能沒有人性，而人也不是手機，身為手機操作者的，當然就修好一種「落閘」的本領，再看看手機內未讀訊息的數字? 一如電郵信箱裡那個只會繼續發漲的雜件數字。落閘、不理睬、淺閱讀、選擇性接收彷彿是現代人很需要用到的求生本能。
我很關心 <攝魄> 的觀眾，當身體要進入一個分分鐘可能要面對突發事件的密封空間，又被密集的資訊，包括四處出沒的演員、現場或預製錄像投映、燈光、聲效，還有那些大篇大篇的獨白包圍，假使五感全開，身體可會因此超載而昏厥? 對於觀眾的「冷漠」，身為劇中那個不發一語的「女人」，我可以理解，我又何嘗不是老早就築起防禦去「保護」那些我不想觸及的敏感神經?
慶幸我終於也把案頭徹底清潔一次。今早，決定開始書寫，在此之前，似乎好應該讀讀在流白網頁上留下過的字…我幾清楚自己這種拖拖拉拉自我纏繞的狀態，明明已經在紙上草好幾頁我想說的，雖然很鬆散，但也算有我能把這些細碎串通起來的「邏輯」，在要書寫之前我就是一杯在攪動的水，我清楚知道在我滾動滑鼠把每一篇文章拉上推落時，我是無法放空自己把別人的心思都讀進去，但我是否要在別人的書寫裡找一個嚴密的書寫結構? 我是否要一一回應別人提出的問題，在我要說的話裡加插這個部份?
Tif (余智敏) 剪輯一小段去年我在流白做「現場書寫」前清潔桌子的片段日常一作為其中一段「行動紀錄」，我讀懂我這個愛動手做清潔的怪癖，幾近「落閘」這事兒，歸咎源於缺乏安全感，在我未搞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想說什麼、這是什麼之前，我又築起了自我地帶…
我記得Tif對跟我講過，退一步海闊天空，是否可以退一步欣賞一下自己? 是否可以容許自己借助別人的眼睛去完全自己在做的事? 顯然地，在我滑過流白的網頁時我知道自己今日走到這刻還未有這種心性…是必然要先放下什麼才能再裝入? 但我手頭上有的，就只是那些未必能成章的細碎…
觀眾的眼睛、讀者的鏡頭，我知道我必須把這隻由我自身作為一個集體文化意識載體所想像出來的「附身鬼」請走，正如我要放走那位曾經要求我們寫命題週記要先寫大綱再寫週記的國文老師，就等於放下那個骨子裡很自卑的自己，其實這些年來我仍是在怪自己行文不順、會考成績很差、未懂如何書寫一篇會給讀懂的文章，在我未懂得組織和把我在紙上記下的細碎串連出「意義」的時候，我想說又怕說，於是又在迴環踟躕…
我知道，我必須放下這一切，一切去相信書寫的本身，甚至要把摘了在紙上我認為那些務必要書的點子都拋諸腦後，去相信每一個身體內的細胞，在生生滅滅間，生命本身就有其維持連貫性的能力，而存在本身就是回應。
。。。時。空。。。。
讓。時。空。回。到。2。0。1。5。年。2。月。下。旬。
算。是。時。空。行。動。的。最。早。緣。起。 。 。 。
有一日跟何應豐閒聊，好像是日常對話，但他又再用很不日常近乎教書先生的語氣講起這個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出的問題，我們太多時沒有把所學的知識好好與身體接軌，在這「知識型經濟」世代，我們太相信「知識」(knowledge) 而沒有 (ac-knowledge) 認知、答謝、確認身體經驗給我們的啟示…
他說他正在策劃一個「以身體作為行動研究對象」的一年藝術計劃，他說著說著，就說，其實都可以邀請妳跟三木…
就這樣，我應承了…竟然…
我原以為我是一個很「身體」(以「身」「體」會) 的人，做行為的，但原來我只是一直在用我最慣常使用的一個切面去使用身體，誤以為一種把意識持續向內鑽的狀態就是一種強而有力的存在和宣示。對身體問一條問題，再在行動經驗裡整合出「答案」或「啟示」，我還是現在才開始知道有這樣的一個法門，只怪我沒有及早參透何謂「退一步海闊天空」，問問題是需要退一步、再退一步的。
原來，多年來我所做的作品，都是只是在表達一個「從天而降」的念頭，我以上所指的念頭通常都是一副完完整整的圖像，比如說，腦裡突然出現一部運作中的跑步機，我在滾帶上砌米，最後所有米要不就堆在跑步機的末端，要不就被捲入跑步機，最後跑步機壞死失靈… 有一日，在公司拎著一個仍在摸索該如何有效使用的智能電話時，忽然走神，腦裡就出現了這些… 在我的筆記簿裡有不少這類「念頭圖像速寫」，有好些更是已施行的行為藝術方案，如今與畫冊保持距離，我才會從另一個角度反觀這些「從天而降」的圖像好有可能是一些在意識裡很多很多被壓抑住了、糾纏不清的「事-情」的排解，功能有點像發夢，在大腦過熱跳電的一瞬，它們的出現好有可能不是教我把「夢境」直接原本地在現實裡呈現一次，而是提醒我，我「生存狀態」的有一些部份正在囤積纏結，我應以這個「從天而降 (浮上水面)」的圖像作為「扶乩」，尋根追蹤自身… 究竟一個才19、20歲出頭的女生為什麼會有力量去用火燒自己的手、舉水桶舉兩小時，為的更要是明明自己沒有經歷過的1989 ?
好端端一個「女人」為什麼最後會走到「自殺式炸彈襲擊」這一步?
回望過去19和20歲的自己已經是很陌生很陌生的事，恕我總是粗率就為事情下定斷，真實的事情往往不是跟著線性去發展的，有些事當你未有時間去思索它的因由，有另一種時間已經把事件扯得好遠好遠，有一個參與發動自殺式炸彈襲擊的女人的丈夫從來沒有想像過枕邊人原來一直與激進組織有聯繫，明明日間的她就是一個賢妻…
說「行動」源於「一念」，我以上所「書」的2337字背後可是幾多個電腦數位的更動、跳躍、累積 ? 「書」這篇的時候，同時在接收和回應著幾個whatsapp、messenger 單位及群組的訊息，斷斷續續地離開又回到案頭，時間已來到2016年5月28日早上10時47分…
未。曾。兜。兜。轉。轉。
沒。有。距。離。
我。不。會。發。現。
我。真。正。要。關。心。的。
其。實。不。是。手。機。書。寫。和。
我。之。間。的。脈。搏。
因為種種原因，我沒有在流白落實那個在跑步機上砌米的方案，那個在腦裡浮出來的意像，當我無法一一應對衝著我而來的訊息時，我在想，能否把一個智能手機化成一個實體空間，把壓縮在手機裡的書寫和文字四面開闊成一個長條型圖騰，以重覆的砌米行動穩定我忙亂的心，把煩瑣的短訊文字去意義化，化成米點，以行動把手機顯示的林林總總還原為數點，從高鏡頭俯瞰整個「人在砌米」的空間，可會是手機的一種較為真實的呈現 ? 我又可會讚嘆光影底下那個在默默踏實耕耘的景觀?
「跟著手機書寫的節奏去砌米」是我交出來的「方案」，而我總是未能為這個行動命名，「時。空。行動」算是何應豐開出來的一個窗口，至今我都未能清楚說明我這個「行動」與「時間」和「空間」的關係，但這個命名的確把我應探討的事帶到一個更寬廣的維度，直到現在…
15年8月，在流白的7天，我把一種我認為是我與手機之間最平等舒服的一項相處，「用手寫輸入法在手機書寫」抽起，把預先錄好的手機書寫投影在流白之間 ，嘗試「跟著手機書寫的節奏砌米」，我原以為我可以把我在手機書寫的過程可以享受到的「思」與「說 (行)」較為同步的狀態透過砌米把手機裡心神一致的狀態帶到第三維度，但實驗之後，我發現，原來，我作為一個人，是沒有可能追趕到跳躍中的電子影像節奏去砌米而又能保持一種平穩的行動節奏的；
又有一日，我嘗試把砌米化成回覆whatsapp訊息的形式，以一小圓米堆意代一字，一字一句一行地在流白砌出一個「長方體訊息圖騰」，然後我發現這個砌米的方法仍然無法讓我身心舒泰，當我每砌一堆米其實是為了完成一個腦裡的指令，一字一字數著我要回覆的字句的時候，明明是一句用來回覆別人的說話，卻把它模糊成「米句」，似是壓抑多於轉化…
若然我要找的是身心平穩的行動基調，或許我應放棄追逐手機和砌米的聯繫，專注砌米。但原來，當我愈叫自己完成砌米這件事時，我就愈不能放開懷抱開放五感。還有一種狀況是很虛耗的，那個或存在或不存在的「閉路電視鏡頭」，當我一邊砌米，又總覺得別人在看我，我就更煞有介事，甚至在砌米的同時，腦裡會有一條在析述我正在幹的頻道同時展開…這是我未完成行動之前就開始為行動「寫報告」的「妄念」…
在流白那7天，我把自身置於一個「智能手機實體化時空」，人是不能只活在意識世界中，人是不可以一邊行動，一邊分析自己當下行動的意義，這幾乎是我現在回顧這次行動最大的感悟，終究是什麼驅使我把自己的腦袋放在一個如此忙碌的處境而遲遲不能安定下來 ? 我是否不自覺地把自己放了在一條生產線上 ? Facebook用家可以同步上載自身當下的行動，又同步為自己在做的事書寫介紹，但行動的意義是否要透過經驗的累積才能產生 ? 行動和意義生成之間的時差能否大一點 ? 這些 「即時上載」和「即時匯報」可有把人的存在困死在一個的短線的時空永劫輪迴 ? 我那8月在流白的7天可是把自己置於密室中自我異化 ?
如果再給我另外的7天，我可有勇氣放下一切，純粹砌米，我可有心性開闊四方 ?
時。間。2。0。1。5。年。9。月。
1。3。日。 。 。 。大。概。是。晚。
上。8。時。3。0。分。 。 。 。
流白的日常燈光亮起，我和Tif一起重開封了7天的窗，開著流行音樂，把地上的米一一掃走，地上的米，好多好多仍然留在智能電話這裡的工務、家事、友誼、關係…未來得及整理，一星期後，我就衝衝離開香港，帶著 <攝魄> 的劇本，幾件禦寒衣物，一部未來得及修理的相機，一部舊款Nokia電話，還有一部伴我渡過整個「時。空。行動」的智能電話… 我以為我已經不會再在執行李時抓狂，是因為每次離開之前都總是有未了的事，還是我始終未準備好待續兩年前的種。種 。?。。。。
。時。間。夾。著。起。初。是。6。小。時。
然。後。是。7。小。時。的。時。差。 。 。 。
抵達布達佩斯的時候中央車站廣場一切如常，很難想像三星期前在香港電視上看見布達佩斯中央車站擠著難民的片段是「真實」的景象，當日的廣場很平靜…
行為藝術中歐之旅在斯洛伐克西南部靠近匈牙利的小鎮Nove Zamky結束，我登上了老火車，沒有網絡，與S一度失聯，75分鐘的巴士路程，坐火車的話可以花上一整天，從白晝到夜晚，轉乘再轉乘，畢竟已經是一個放了在香港鐵路博物館的型號，在這些很多很多糾結在一起，難以再用數學算式去計算的時差中，我遇上了這些人…
在斯洛伐克懂得說一兩個捷克文單字的亞洲女生不難找幫手，尤其在這卡車上，我是永遠的17歲，我問他轉乘站，他說他捷克文比匈牙利文好；回流的他說一口流利的英語問我14年香港的雨傘運動，火車窗外是正在後退的草原，我說，問題這回事是世界性的，天下政府一樣黑…
S是一位年輕體貼能幹的媒體工作者、共用工作空間的合伙人，她就是能捕捉到我有網絡的轉乘時間，「是的，我買錯了火車票…」，「那我看見妳的班次了。」，如是者，手握一個智能手機，我又好像回到一種比較真實的時間觀裡，單卡列車沿著舊路軌把我送到斯洛伐克西部的古城。
與S一別兩年， 我到步的前一周，她還在克羅地亞的邊界，S把Mac book 放在飯桌上，實在難以致信，分分秒秒在追蹤難民去向的Google map，而歐洲國民就是以此為鑑組織起援助隊伍在邊界接引難民，所謂的「組織」，有時不過是一些素未謀面的人在網絡社交群組溝通一下，然後就像S這般開7小時家庭式五座位汽車去到邊界做義工…。。。
。 。 。 。 。。。。
重返B城不用地圖，那處、那山、那琴、那桌、板栗、蘑菇、秋葉…
。。。。。。。。。。。未來得及安放這些新新舊舊的辭彙，我又回到香港…
M說他希望他這一生人都不需要搭飛機，要身體離地跨過時間不人道，人本來就要用雙腳走過時、地， 以身-體會種種人事…
。。。。。遠途而歸，回到香港坐地鐵，「叮」一聲，智能電話又收到來自歐洲的「即時訊息」，世界在這種「離地時間」裡四面敞開。。。
。。。我故意讓「歐洲時間」繼續在身體裡運作，在香港的秋天，
只穿一件汗衣，<攝魄> 一劇冬天公演，跟劇本走的話，我第一場就裸體，這個角色叫「女人」…
我不知道這種生存狀態是否健康，但我寧願獨自經驗這一切…
內裡的我本來就不愛說話，「一個人會講很多是因為他有更多未講」，這句話，我還是第一次聽進去，從 <攝魄> 同伴的口中，那天早上，你叫我跟你講一段發生在布拉格的故事…
到底為什麼我會對別人如此不信任 ? 為什麼我會覺得有些事是不能分享的 ?
好端端一個女人為什麼會走到自殺式炸彈襲擊這一步，而事先可以毫無徵兆 ?
我不能將自己和一個生於戰地的女人比，
但人可以同一時間接收幾多資訊呢 ?
當我未能及時理解周邊種種的話語，我又用了慣性把自己隔絕，
或許，真正不說謊的仍然是身體，有一個早上的排演是做強度的體能訓練，做不過一會我就開始流淚，不是因為痛苦，亦不是情緒，眼淚很平靜地流，像汗水沒法遏止，連我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這些好像是埋藏了在身體裡的記憶…
事後追溯這些記憶，我才開始有點明白，其實我是接受不了一個無能為力的自己…
我好像理解那個女人，
不，我只可以說我好像理解我自己，對外有太多應接不下的事，我還是「落閘」向內
搜索自身…
我發覺我最大的「恨」是我「不愛」，而「愛」是「不愛不義」…
其實那個女人為什麼會走到自殺式炸彈襲擊這步 ?
「愛」是「不愛不義」…
假如每天發生的都是那個女人無法應對的…
向內，在意識、記憶、概念裡打轉，
然後發現，最大的「愛」，就只是「不愛」…
走在一個只有大篇大篇「獨白」各人在自說自話的密封空間，在一個每個個體都本能地築起了一點防線的時空，觀眾所謂聽得進去的一句句子又可會只是自身的和聲 ?。。。。。。
我一度不能接受這種種的不完全。
。 。 。 直。到 。一 。天 。 。 。 。 。
1。6。年。2。月。
攝。魄。完。演。後。的。第。十。九。天。 。 。
我連續兩晚失眠，每次我都相信是我聰明的身體在提早調時差，在上飛機前，但兩晚的失眠對短途機來說可真太多…於是，我下午四點一個人去了酒吧，四點開始飲，入黑馬上睡應該是最好的方法…我遇上一個倫敦人，我告訴他在這間酒吧組隊參加Pub Quiz 一直是我的小心願，我們開始試著出題考大家… 我著緊地畫圖給他提示， 一戰前 (時間線)，當奧奴帝國仍然是奧奴帝國，一個在布拉格出生 (歐洲地圖，圓點)，講德語的猶太作家…
最後，這位倫敦人還是答不出「卡夫卡」的名字，接著我就開始哭…
是連續兩晚的失眠讓我精神意識錯亂… 是我搞錯了一點事情…
不，是我現在才搞清楚一些事，原來…
。 。 。要不是J在B城的鋼琴旁邊一眼把我認出來，我記不起我流著另一半的血是講客家話的，
抑鬱的卡夫卡講不講希伯來語 ? …
。 。 。S 說，走到去亞羅地亞邊境的難民其實已經走了很遠很遠的路，是一班疲憊到僅有餘力聽從打點的人…
在斯洛伐克的古城，我與S在月下點起燭光，我說，生命總是有其延續下去的方法，在時間上…
。。。。「其實摩西帶領猶太人穿過紅海都只係人類歷史裡面其中一次嘅種族大逃亡」
將人類歷史的時間，壓縮在一個劇場時空，摩西帶領猶太人穿過紅海都不過是我把一手泥按上身的一秒……或是按按手機攝拍按鍵同時傳送上網的二分一秒…。 。 。 。 。
。時。間。空。間。行。動。
。我。想。起。1。5。年。8。月。
。在。流。白 。跟。著。手。機。
。書。寫。砌。的。米。 。 。 。 。
。還。有。 我跟Tif。一起。把米堆。推散、集聚。又。掃走。的畫面…
即使我的身體在這個不完全的時空，能做的、能見的都是有限；即使現在能接收的大都只是短促中的斷章，它們都會在一個更寬廣的時間裡繼續流走，以它們的形式，
等待再與身體碰頭的下一刻… 生命與它們交疊對焦。
。 。 。 。。。 。 。 。。 。 。 。。 。 。 。
。 。 。 。 而我，
向著黑洞裡跑，又在真真假假的時空進進出出，現在未能完全的，亦好應該接納、放下。
好好愛當下的自己。
好好開放自己，去愛。
2016年6月3日 黃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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